周松芳:民国闽菜出闽记
民国时期,由于生产力包括交通运输能力的发展,人员流动的增加,加之抗战等特殊情形下的人口播迁,跨区域饮食市场逐渐形成;我曾经写过《粤菜北渐记》和《川菜东征记》两本书讨论这两大菜系的向外传播的情形。其实闽菜也一度流行各地,特别是在北京和上海,一度领先川菜和粤菜,我已撰有《忠信堂引领的老北京的闽菜馆》和《小有天闽菜馆开创的上海餐饮新时代》。这里只考察京沪之外的各地闽菜馆。
相对粤菜和川菜,闽菜向外发展的声势稍逊,但如星星之火,点缀不少城市,仔细梳理,或者可燎今日之原;闽菜向外发展,先北京后上海,那我们就先从北京边上的天津说起。北京的闽菜馆始于小有天,兴于忠信堂,天津亦大抵如是;综述性的报道即如是说:
福建派各地的闽菜馆,都是以“福州派”为主。现在北京还有几家闽菜馆,无论他是否纯粹“福州派”,总算名义上还存在。至于天津,简直说不到闽菜馆了。日租界从前有一家“小有天”标名闽菜馆。不幸,早已停业了。后来又有一家“忠信堂”,是蹈袭北京“忠信堂”的名称,亦以闽菜号召,不过,却已大部分与山东派同化,“忠信堂”闭歇不久,原址改为“鹿鸣春”,虽未明白宣示是闽菜馆,所造的菜以山东派为主,但还能存留几样福建菜的名称,亦可使福建朋友过屠门而大嚼。我们也只有权且认他是天津唯一的福建馆了。
闽菜以制海鲜以及甜食为主,尤其以制蛤蜊最拿手,风味极佳。其他菜肴,种类亦甚多,有几样富于地方色彩的,非闽人也是吃不来。
“鹿鸣春”所制福建名称的菜,完全山东化。所有的厨师,一个福建人也没有。因为厨师都是山东人,几样福建菜是辗转习学而来,也难怪他没有真正福建风味呢。(王受生《天津食谱:关于吃的种种》之三十三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35年2月22日第15版)
上面所述未必精确,但大体给了我们一个闽菜在天津的发展线索,可资沿波讨源,当然也会有更准确、更精彩的发现。往前追溯一年,1934年的《天津市概要》载录餐馆共47户,其中福建馆1户,即鹿鸣春(日租界花园街)。(刘建章 高碧仁《清末民初天津饮食业字号名录》,载《天津文史资料选辑》第93辑,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)与上面的所述相合。这鹿鸣春饭庄也确实为时人所重,进士出身且点了翰林的著名学者兼书法家、教育家,也是逊清遗民章梫(号一山)旅居天津时,即曾雅集于此:“春节后第一星期 (二月二日),津市城南诗社同人,燕集于日租界鹿鸣春饭庄,到章一山、高彤皆、管洛声、杨味云、赵幼梅、严台孙、陈筱庄、任瑾存、刘云孙、张一桐、王伯龙等二十余人,席上谈笑生风,觥筹交错。章一山太史赋七律一章,赵幼梅、王伯龙两君即席步和,阖坐传诵,为之击节……”(津津《诗人雅集记:城南社点缀新春,鹿鸣庄欣赏佳什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36年2月6日第11版)
再往前追溯,我们可以发现一家昙花一现的别有天闽菜馆:“别有天闽菜小食堂,设法租界菜市斜对过。房屋爽洁、地点适中,南北名手、精制时新,便饭酒席,均极便利,各项饼饵,无不新鲜。请君光顾,不胜欢迎。”(《别有天广告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28年10月9日第5版)可惜不到一年,即告消歇:“启者:法租界二十四号路门牌二十七号别有天闽菜馆旧址,现改为济南经记饭庄,择于夏历四月初二日开张,所有别有天欠外债款,业经该馆债权代表王岐负责分别了清……”(《济南经记饭庄启事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29年5月1日第12版)
继续往前追溯,则天津闽菜馆主角忠信堂出场了:“本庄在北平开设多年,颇蒙各界嘉许,无容赘述。于民国十三年在津南市商场后设立分庄,开幕以来,尤荷惠顾,诸君交口称赞。兹以本庄楼房改营旅馆,拟将迁至日租界荣街南首大中华商报旧址,所有楼房厅堂院落大加修理,焕然一新,屋宇宽敞,布置周详,陈设幽雅,空气流通,无不适合卫生,不日工竣开幕,再为露布,谨此预告。”(《忠信堂饭庄迁移预告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28年9月30日第8版)其正式重开,乃在10月21日:“忠信堂饭庄订于夏历九月初九日开幕,欢迎各界惠顾。地址:日租界四面钟后荣街南首。”(《忠信堂饭庄广告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28年10月23日农历9月11第8版)
这次迁移,实是忠信堂的升级换代大发展,所以老板郑大水,曾经的逊清御厨,也“赤膊上阵”:“大水自辞御膳房厨务后,始在北平创办忠信堂饭庄,数年极蒙主顾嘉许,无容赘述。继在津设立分庄,开幕以来尤荷惠顾诸君交口称赞,惟是比年来经营一切,平津奔走,竞未逐日亲手烹饪,抱歉殊深。此次天津本庄迁移新屋,择于每日亲手工作,以酬各界主顾之雅意,谨此奉闻。”(《郑大水启事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28年10月22日第8版)既下此功夫,顾客自然买账,聊举数例以资说明:
日昨来津之电影明星杨耐梅女士,与前者到津上海大中华 百合影片公司之朱瘦菊君,以耐梅影片公司及大中华百合公司名义,定于今晚在日租界忠信堂饭庄,宴请天津各戏院经理,及本津新闻界,以资联络感情。(《两家影片公司联合请客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28年11月17日第6版)
中国工程学会天津分会、昨在忠信堂饭庄聚餐联欢,到会会员二十八人,颇极一时之盛。特请华北水利委员会主席兼导淮委员会常委李仪社先生莅会讲演……旋即选举十八年度职员,李书田当选为会长,至副会长书记会计等,将由嵇铨顾谷成裘凌云三人联任云。(《工程学会聚餐会:李仪祉讲演导淮,李书田当选会长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29年7月2日第5版)
昨日下午六时,市政府秘书长冯司直、参事陈宝泉暨市府各科长、港务处街村处两处长等八人,在忠信堂公燕本市各要人,崔市长、傅司令暨市党部委员各机关首领均在被邀之列,共到五六十人,本市重要人物,聚集一堂,异常欢洽云。(《新春盛筵,忠信堂前车马盈门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30年2月1日第9版)
可惜,数年之后,忠信堂因老板郑大水因染上沉疴,随之不起:“北平最著名之庖人郑大水,福建人,乃前清御膳房之名手,慈禧太后对郑极为赏识。自国体改革而后,郑乃出资开办忠信堂饭庄,因其所制菜蔬新奇适口,一时名噪故都,迄今西长安街之忠信堂,仍为各饭庄之冠,实郑之力也。故都巨绅富贾,无不赏识其人,遇有宴会,多邀郑至宅中亲手烹饪,主客无不满意。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、财长宋子文,前均因食其所制各菜,大为赏赞。乃昨日郑大水突然患中风之险症,病势颇为沉重,平市一般名人,闻郑之病,纷纷荐医馈药,莫不关心。惟郑病势闻已甚危,刻下群医正在尽力救治,期起沉疴云。”(《北平名庖人郑大水突患中风病势危笃群医救治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33年6月16日第13版)
再继续往前,就溯及天津闽菜馆的源头小有天了:“启者:本号承接法租界极星里门牌三四号山东同和馆饭庄,择吉始开营业,所有同和馆欠内外一切帐目以及轇轕手续不清等事,自应由同和馆自负责任,与新号小有天信记无干,恐未周知,除张贴告白外,特此登报声明。小有天信记闽菜馆敬启。”(《小有天闽菜馆声明广告》,《大公报》天津版1921年4月29日第7版)惜其经常状况无从得知。
从天津南下,在郑州,也曾出现过一家闽菜馆小有天,首见于《顾颉刚日记》:“1931年4月14日,郑州:五时三刻,到小有天吃饭。”(《顾颉刚日记》第二卷,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7年版,第517页)而且不仅开业时间早于京津沪闽菜馆,存续时间也远甚:“小有天饭庄:位于德化街,1912年(民国元年)开业,原是福建人方三在大同路西段开设的‘别有天’饭庄,约在1916年(民国五年),因方三不善经营,将饭庄让于当时在郑州火车站当站长的长兄方永辉经营,改名‘小有天饭庄’,方永辉当股东,其内兄郑宜彬具体负责经营。1930年(民国十九年)郑宜彬以每月80元现洋(银元)的租金将小有天租给河南人常允中、樊玉山等8人经营。1942年(民国三十一年)车站一带经常遭日本飞机轰炸,生意萧条,为此,小有天饭庄迁至德化街经营,直至1948年(民国三十七年)郑州解放。1951年,小有天业务不景气,经人说合饭庄卖给工商联,改名工商食堂。1954年工商食堂改为国营第一食堂,后来改称大众食堂、德化街饭店等名称。1977年考虑到小有天饭庄在郑州历史上的作用,在德化街原址上恢复了小有天饭庄的字号。”(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郑州市二七区委员会编《二七辞典》“小有天饭庄”条,河南人民出版社2011版,第250页)这着实令人称奇,而且令粤、川菜馆瞠乎其后。
继续南下,则宜由上海出发了。离上海最近的杭州,曾出现过一家小有天,见于曾任司法部次长的学家大书画家及方志学家余绍宋先生的日记:“(1928年8月14日)中午慕庵约往小有天便饭。”(《余绍宋日记》,中华书局2012年,第766页)按民国酒菜馆的命名习惯及时人说辞,此小有天当属闽菜馆:“(上海)闽菜馆比较上视川菜馆为多,且颇有不出名之小馆子,为吾侪所不及知者。就其最著名者言之,则为小有天、别有天、中有天、受有天、福禄馆诸家,大概‘有天’二字,可谓闽菜馆中之特别商标。”(严独鹤《沪上酒食肆之比较》,《红杂志》1922 年第34期)
杭州西行,就到当时的国民政府首都南京了,可惜南京究竟不是北京,闽菜馆数量和声光都有限。抗战以前,没见到有闽菜馆,只是中央食堂添设了闽菜闽点而已:“福建烹饪,素甚考究,故平沪福建菜馆甚多,惟本京自奠都以来,尚付缺如,兹悉中央食堂有鉴于及此,特由北平聘请忠信堂某名厨来京,添设闽菜闽点,以供一般人士之需求。闻不日即行供应,当为首都人士所欣赏也。”(《中央食堂添设闽菜闽点》,《》1936年12月20日第7版)数月之后,全面抗战就开始了,不满一年,南京也就陷落了,那抗战之前,南京没有出现过闽菜馆,也就基本可以确定了。
抗战胜利之后,南京出现过几家闽菜馆,首先是见于郑天挺日记的福建菜社:“(1945年11月2日)六时至福建菜社,绪芳请客,有王姨太及三权。”(《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》,中华书局2018年版,第1124页)后来顾颉刚也去过:“(1946年7月17日)到福建菜社饯黎东方……与梁思诚同到鸡鸣寺烧香。”(《顾颉刚日记》第五卷,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7年版,第687页)1947年出现了一家沿袭福州老牌闽菜馆之名的南轩闽菜馆:“福建名菜名点之库:南轩闽菜馆,山西路四号。”(《南轩闽菜馆广告》,《社会日报》1947年9月4日第3版)袭人之名,也似乎薄有声名,因为大公报曾假座其地迎宴世运代表:
本报驻京办事处十二日晚七时半,假南轩闽菜馆欢宴世运代表,到董守义、江良规、宋君复、龚家鹿和篮球队、田径代表十余人。(《本报南京办事处昨晚欢宴世运代表》,《大公报》上海版1948年6月13日第6版)
到1948年,还有新的闽菜馆开出来,虽然没有获得多少名声,但是没有以后了,才是可惜的:“新开幕凯旋闽菜社,地址南京中山北路九一三号。”(《凯旋闽菜社广告》,《社会日报》1948年1月20日第1版)
结束南京,继续西行,来到武汉,拜唐鲁孙先生之赐,我们得见上等闽菜馆,只可惜仅此一家:
汉口满春有一家福建酒馆叫“四春园”。他们自夸灶上掌勺的头厨是从福州广裕楼重金礼聘来的,广裕楼在福州,可算首屈一指的饭馆,从前有句俗语:“到福州没吃过广裕楼的菜,算白来一趟。”可见广裕楼在福州牌匾有多硬了。不管四春园的大师傅是否真是广裕楼出身,可是做了几道福州菜,确实花样翻新,特别清爽。当年笔者最爱吃他家的白片鸡,这道菜他们真能不惜工本,成年留有一锅老母鸡的炼汤,然后把两斤重未下过蛋的雏鸡收拾干净,放在大锅炼汤里盖严煮熟,连锅放凉备用,等上菜的时候才开锅拆鸡切片,装盘飨客。原汤原汁,自然是腴润味纯,比一般饭馆的白片鸡,放在白水里煮熟,立刻登盘荐餐的味道,自然是有天壤之别了。
另外有道蒜瓣炒珠蚶,珠蚶选得大小一致,猛火快炒,鲜腴鱼嫩,拿来下酒,隽美之极。当年武汉绥靖公署办公厅主任陈光组,最爱吃珠蚶里的蒜瓣,我们有时同去,蒜瓣炒珠蚶必定要加双份蒜瓣,他专吃蒜瓣,我专吃珠蚶。何雪公(成浚)常笑我们说:“古人有同床异梦,你们两人可算同餐异味了。”何、陈两位现在都做了古人,想起这句笑谈,令人有不胜今昔之感。(唐鲁孙武汉三镇的吃食》,载氏著《酸甜苦辣天下味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,第80-81页)
继续西进,则是陪都重庆,似乎理所当然会多几家闽菜馆,但依寓目文献,也仅见两见,颇为遗憾,好在出自名家记录,又殊为难得:
1943年3月21日:至闽人所设滨江馆,餐甚美, 但一豌豆浮开至廿元,诘之,乃减为10元,共31.60元。(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整理《黄炎培日记》第八册,华文出版社2008年版,第84页)
1945年9月14日:十二时半在大同食面。(《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》,中华书局2018年版,第1097-1098页)
到了昆明,那是相对而言最为稳定的大后方,又是美援的前方基地,特别是西南联大等的迁入,人员五方辐辏,菜馆也各系齐备,闽菜馆也有胜陪都重庆——不仅数量胜,故事也胜。名家之中,最早的昆明闽菜馆记录来自朱自清先生:“(1938年3月18日)在小有天午餐。乳酪饼与猪油烘饼甚好。”(《朱自清全集》第九卷,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,第519页)朱先生是3月14日才抵达昆明呢。而占得这第一的,仍然是小有天,仿佛闽菜出闽,总是小有天当先,无论北京、上海,还是郑州、昆明。而记录最多的,则属吴宓先生了,不仅记的次数多,记的闽菜馆家数也多:
1939年3月26日:雪梅询宓与心一之往史,宓为述梗概。5:30偕出,至五华街小有天晚餐($1.10)。
1941年3月21日:旋李云湘如约来,宓请其至五华坊中发饭店(即昔之小有天)晚餐($8)
1941年8月16日:铮请宴于南屏街蓉园。宓奉“COTAB”纸烟与琼($4.5)
1941年9月23日:水邀至蓉园晚饭。途中购“COTAB”烟赠琼($6.6)
1944年2月26日:5:00偕邵循正、朱自清至杨宅候熹。又至圆通街邀奚。宓等三人(每人$550)合宴熹、叶炜母子,杨绍曾,刘崇瑜夫妇,奚、任夫妇(任以病未到)于威远街华侨(旧名五湖春)闽菜馆。
1944年6月9日:晚6-9宴强及淑于威远街华侨酒家($1275),进五茄皮酒。
1944年7月24日:请铮蓉园(闽菜)宴,进黄酒半斤($1110)。(《吴宓日记》,三联书店1998年版,第七册第11页,第八册第58、154、177页,第九册第214、276、299页)
如果不是吴宓先生的记录特别是标注,我们还不知道郑天挺先生也曾履席过的蓉园是闽菜馆:“(1944年3月15日)至才盛巷,一樵、今甫、莘田、雪屏、枚荪先在,月涵先生继至,同往蓉园便饭,奚若亦来。”这一席也真是高大上——郑先生自己是西南联大的总务长,梅月涵梅贻琦先生则是联大三巨头之一的清华校长,其余如杨今甫杨振声则昔日山东大学校长,罗莘田罗常培则是著名语言学家,陈雪屏是著名心理学家,后来还成了余英时的岳丈。当然作为福建人,郑先生在昆明上闽菜馆的记录甚早:“(1938年11月30日)午独至小有天进膳,牛肉一簋,饭一盂,价一角五分。此近来最廉之一餐也。”(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,中华书局2018年版,第804、111页)郑先生是廉洁勤勉之人,上菜馆次数不多,上闽菜馆仅此两次,虽可理解,但作为福建人,还是太少了。按:既然吴宓先生和郑天挺先生笔下的“蓉园”无异,则黄丽生、葛墨盦《昆明导游》(中国旅行社1944 版,第192)里的“榕园”当误:“威远街的‘华侨酒家’,护国路的‘榕园’是闽菜馆,走到这几家,什么红糟鸡,蟹粉炒蛋,烤豆腐等菜都有得吃。”
梅贻琦先生除跟吴宓上蓉园闽菜馆吃过便饭,还吃过五福楼闽菜馆的大餐:“(1942年10月6日)晚六点半至才盛巷,今甫与雪屏因近日售书画颇有所获,欲使同人稍享口福耳,菜为五福楼所备,颇有福建口味。”(《梅贻琦西南联大日记》,中华书局2018年版,第119页)
两个大史学家顾颉刚和刘节先生,在昆明呆的时间都不长,特别是刘节先生,生活节俭,上菜馆的次数不为多,却都在昆明留下了两次闽菜馆记录,都是去的小有天:
1939年5月19日:自珍来,与同至津津咖啡馆吃饭…… 与君朴等同到小有天吃饭……今晚同席:邵君朴、林弘照、邱宝鸿(以上客),予(主)。
1939年8月19日:今午同席:进之、宗雅(以上客),予(主),在小有天。(《顾颉刚日记》第四卷,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7年版,第231、270页)
1939年1月13日:晚间森玉丈又邀旭生先生及范、邓诸君同饮于小有天酒店,畅叙旧情,至足乐也。
1939年1月15日:晤汤斐予、姚崇吾、毛止水、罗莘田、容元胎诸旧友。谈至下午五时始出,乃至小有天饭庄晚饭。(《刘节日记》,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,第11、13页)
大哲学家金岳霖先生虽然没有昆明闽菜馆的记录,却有昆明“美女私房闽菜”记录,并大赞特赞了闽菜一番,不知是否情之所系,因为这涉及林徽因,而他跟林徽因的情感故事,又堪称传奇:
中国菜世界第一,这是毫无问题的。中国菜中很可能是北京菜或在北京的山东菜第一。广东菜、四川菜、福建菜都是各有专长,而又各自成体系的中国菜,能与北京菜比美。
男女分工是女的做饭,男的倒马桶。我无事可做,有时也旁听一些倒马桶的精义。女的做饭的成绩惊人。林徽因本来是不进厨房的人。有一次在几个欧亚航空公司的人跑警报到龙头村时,林徽因炒了一盘荸荠和鸡丁,或者是菱角和鸡丁。只有鸡是自己家里的,新成分一定是跑警报的人带来的。这盘菜非常之好吃,尽管它是临时凑合起来的。
做饭的成绩特别好的是陈公蕙,她是能够做大件菜的,新近住医院时还吃了她的红烧鱼。她做的白斩鸡非常之好吃,把鸡在香油姜丁里蘸一下,味道就特别好了。她还告诉过我,到市场上买母鸡,应该注意些什么。我还是不能照办。我年轻时虽然买过养着玩的大黑狼山鸡,从来没有买过预备吃的鸡,公惠的特别小品是她的煮鸡蛋。煮出来的鸡蛋,就蛋白说,有似豆腐脑;就蛋黄说,它既不是液体,因为它不流,也不完全是固体,因为它不硬。看着是一个小红球;吃起来,其味之美,无与伦比。(《金岳霖回忆录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,第104、153、155页)
同属西南,一度成为大后方文化中心的桂林,也出现过号称当地最高贵的闽菜馆,真是了不起:“市最高贵的新生菜社,唯一闽菜,驰名川菜,欧美大菜。”(《新生菜社广告》,《扫荡报》桂林版1939年10月20第1版)细看之下,原来是“大杂烩”,当不得真。
而在南方以南的香港,颇有好的闽菜馆,最堪作为民国时期闽菜馆向外传播史的绾结篇。先是见诸叶圣陶先生的日记,惜未标其名:“(1949年1月12日)晚餐于闽菜馆,与云彬、芷芬、士敭饮绍酒二瓶。”“(1949年2月21日)与彬然过海,至太古码头,振铎所乘之盛京轮已到埠。士敏登轮寻访,未几即见振铎偕其女出。彼此相见甚悦。于是同返九龙酒店,振铎赁得一房间,在我室之右。徐伯昕邀午餐,以振铎为福建人,特觅一闽菜馆。”(叶圣陶《旅途日记五种》之《北上日记》,三联书店2002年版,第122、146页)
这间闽菜馆,应该就是著名的聚春园了,因为据郑鸿宝先生的香港“外江菜馆杂记”,该菜馆成立于1948年,位于中环街市旁租庇利街的,“供应‘八闽筵席’”,时间上颇相合。1949年1月7日,著名作家、香港文汇报总主笔司马文森在《大公报》香港版发表的小说《结合》(下) 就写到“袁先生在中午十一时半和方省委坐在聚春园吃福建菜”。在郑宝鸿先生搜集到的香港早期的34家外江菜馆中,除聚春园饭店外,还有一家位于英皇道374号的福建嘉宾酒家,应该是很晚兴起的了。(郑宝鸿《香江知味:香港百年饮食场所》,商务印书馆2021年版,第190、187页)
至于著名外交家颜福庆先生提到芝加哥福州菜馆,虽有福州之名,未必有福州之实,因为早期英美中餐馆几乎是广东人独占的,即便命名为南京楼、上海楼,其实都是广东楼,故录备如此,聊代参考,万一真是福州的菜馆呢?——“(1908年3月6日)下午2:30分到达芝加哥,华商来接,出席设在福州菜馆的宴席。出席的还有胡诒谷、许和欧阳越以及芝加哥大学的学生。”(上海市档案馆编《颜福庆日记》第一卷,中国档案出版社1993年版,第11页)
欧美未必有,日本是肯定有的,因为福建近日本,日本福建人也实在多,数量肯定不在广东之下,那日本中餐馆当然不少闽菜馆;因为不是本文的主题,故略举田汉先生笔下的东京四海楼之例以资说明:
原来这四海楼是一个福建人开的,以菜馆而兼旅馆,营业甚为发达。底下这咖啡店,也雇了好几个日本的姑娘做堂倌,就中一个年纪最轻的,最为美丽,她和其他几个同事一样梳着流行的高髻,却因为她的头发柔润怪可怜,所以当她背着你站着时,你可由她那故意向后方吐霹的粉颈和云发相生之际得着一种麻醉……(田汉《日本印象记》,原载《良友》画报1927年第19期,收入《田汉全集》第13卷,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,第241页)